2011年11月9日 星期三

馬勒略傳(二) 世紀末的風情

哈布斯堡王室統治下的奧匈帝國,是一個多元民族的國家,它的境內以奧地利、波西米亞及匈牙利為三個主要區域,包括至少十二個以上的民族,而在日耳曼、馬札兒、斯拉夫及其他少數民族之中,又以斯拉夫民族占大多數。這個民族複雜、語言繁多的國家,既沒有民族的統一性,文化又居於不同層次,因而在十九世紀的民族主義時代,頗有適應困難之苦。


哈布斯堡王室的政治僵局

奧國外相梅特涅曾經預言,奧匈帝國境內一旦爆發戰爭,將是一場「全部對抗全部的戰爭」。然而維也納政府卻一味地規避民族主義,無視於自由思想和民主憲政的存在;而哈布斯堡王室所能提供的,則為王朝統治、官僚組織和對各民族的分治等陳舊秩序觀念,表面上雖然維持統一,實則暗潮洶湧。

一八六零年之後,奧皇頒佈了「十日憲章」,目的在於調和日耳曼人主張的齊全派,及非日耳曼人主張的聯邦派之間的差異,但是雙方均不滿意。經過多次的談判協商,再加上普奧七星期戰爭(1866)期間,匈牙利人頗忠於王室,才使得其後的談判工作得以順利進行。一八六七年終於在妥協憲章(Ausgleich)之中,建立了以奧地利帝國和匈牙利王國為主的奧匈二元帝國。奧地利帝國部份包括今日的奧地利、捷克西部(波西米亞等地),和瓜分波蘭所得的加里西亞。

奧匈帝國除了民族問題之外,內政上並無長足進展,因此在十九、二十世紀知交,奧匈帝國的政治發展遂成為一種僵化的狀態。然而由於維也納的文化活動甚為豐富,才稍微和緩了若干敏感問題。

一八九八年,由於日耳曼人和捷克人的紛爭不斷,維也納政府擬把波希米亞分為捷克、日耳曼和混合語言區三部份,但結果並不理想。政治問題糾結了複雜的民族情結,使得奧匈帝國始終難以擺脫民族問題的糾纏與紛爭;即使一九零七年實施普選制度以後,仍未能建立穩定的政治與社會秩序。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,奧匈帝國崩潰為止,情況都未見改善。

世紀末維也納繁榮鼎盛

十九世紀末的維也納,無論就文化或政治角度而言,都屬於繁榮鼎盛時期。此時正當馬勒開始他的音樂生涯之際,克林姆(Gustav Klimt, 1862~1918)創立了維也納音樂藝術家協會;佛洛依德革新了精神病學的觀念;伯克哈德(Burckard)改革了伯格劇院;霍夫曼史塔爾(Hugo von Hormannsthal)和施尼茨勒(Arthur Schnitzler)則確立了奧地利文學在世界文壇的地位。

奧地利大畫家克林姆

施尼茨勒的作品顯示了十九世紀末資產階級社會的優雅華麗外表,其實是由掩飾的本能所主宰的。他的作品多以愛情的慾望為主題,揭露了整個社會虛偽的歷史缺陷。施尼茨勒雖未被冠以道德主義者的頭銜,但對筆下的人物性格卻有相當深刻的剖析,生動的傳達了人類社會現實與偽裝之間的曖昧關係。

克林姆的繪畫大量採用濃重豔麗的金黃色,畫中赤裸裸的情慾往往令人震驚不已,呈現出當時歐洲藝術中激進的理論與思想。他不僅目睹了分離派自由、前衛的藝術思潮,又親臨佛洛依德發表「歇斯底里研究」及「夢的解析」的時代;而當時奧地利情勢詭譎,因而在克林姆的作品中,也流露出一種病態的內在精神,而與耀眼的外表相互制衡的獨特風格,成為當時的奧地利人勇於對自我和社會進行檢討的代言人。

克林姆的大作:莎樂美
當克林姆與分離派的藝術團體,將十九世紀的維也納傳統導入現代洪流之際,馬勒也正開始他的交響曲的創作。

音樂之都樂韻飄飄

除了文學與美術之外,荀白克(Amold Schoenberg , 1874 ~ 1951 )在維也納也開始了他的無調音樂實驗,期望展示人們內心深處的景象,以發掘人們潛意識的世界。文學與音樂結合的歌劇作品,也同樣受到佛洛依德的影響。此外,各種藝術創作的結合也十分普遍。

一九零二年的維也納博覽會,更結合了克林姆與馬勒這兩位奧地利美術與音樂的代表人物,共同為貝多芬的雕像(麥克斯.克林格所作)落成進行慶祝典禮活動。馬勒將貝多芬的「第九號交響曲」重新編排後,在開幕儀式中親自指揮演出;而克林姆則以「貝多芬帶飾」的設計,作為該雕像的裝飾品。他們倆人都對彼此相當尊崇,這次共同完成的榮耀,在新聞界及達觀顯貴之間掀起一陣騷動。

十九世紀末的歐洲,維也納與巴黎在音樂界可說是分庭抗禮的,由於奧皇法藍西斯.約瑟夫一世(Francis Joseph I)對音樂藝術的推崇,使得維也納在當時的樂壇享有顯赫輝煌的地位。約瑟夫在臣民的心目中,是一位高不可攀的君王,統治帝國達六十八年(1848~1916)之久。小約翰.史特勞斯(Johann Strauss, 1825~1899 )的圓舞曲,亦隨著這個王朝興盛而風靡一時。就在史特勞斯辭世之際,哈布斯堡王朝也走到了盡頭,而另一個新的世代也即將接踵來臨。

馬勒身處世紀末瀕臨崩潰的奧地利,面臨著不可預知的新世紀開端,纖細敏銳的他,有感於混亂脫序的社會及人性的頹廢,曾經說過:「我是一個三重無國籍的人!奧地利人說我出生在波西米亞,德國人說我是奧地利人,世界上的其他人則認為我是猶太人。不管哪個地方,都勉強收容了我,可是卻沒有一個地方真正歡迎我!」

在這種矛盾情結糾葛的心態下,馬勒以他的十首交響曲,寫下了自傳式的生平,也以他的音樂預示了二十世紀出的時代現象。

藝術活動繽紛多采

法蘭西斯.約瑟夫登上奧匈帝國的王位之後,對境內的猶太人而言,是一段安定的時期。這段期間,猶太人逐漸在經濟及知識生活中獲得了地位。約瑟夫在位的六十八年當中,境內的文化活動非常興盛,在維也納、布拉格、布達佩斯等地的歌劇院,都曾上演過精彩轟動的音樂、戲劇活動,而馬勒對這些劇院的藝術季活動,曾立下汗馬功勞。

布拉格德國歌劇院的建築具有與維也納宮廷劇院相同的風格,這座劇院專門上演以民族主義為背景的作品,因此他並不代表布拉格戲劇生活的真實情況,卻反應了傳統民間音樂的重要性。十九世紀末,各個不同語系的學院派作曲家,以源於維也納古典樂派的音樂特色,來體現傳統的民間音樂。這些作者大多選擇創作具有民族主義風格的戲劇,充分傳達了神話故事及民俗音樂的神髓,其中又以取材自日耳曼神話故事中的戲劇,最能創造優越的效果。

布拉格德國歌劇院的歷史悠久,當馬勒受聘為該劇院的音樂總監時,它已邁入第二個世紀的歲月,自一七八一年落成以來,許許多多震古鑠今的重要作品,都曾在此首演。一八八四年,華格納派的劇院總監因並去職後,安格勒紐曼(Angelo Neumann)接掌了當時已瀕臨破產的布拉格德國劇院,與同事同舟共濟地將劇院經營的十分出色,且獲得了獨家演出華格納「尼貝龍根的指環」的權利;一八八五年馬勒擔任副指揮以來,曾數度指揮華格納的歌劇作品演出。

音樂創作的新流派

十九世紀後期,音樂創作藝術家協會聚集的一群藝術家,他們對正規的學院派藝術形式持反對的態度;在法國、比利時等地,新興的藝術勢力正迅速的擴張;在德語系國家中,則流行著已克林姆為代表的分離主義。

在音樂發展史上,反對直接定調的音樂理論當時已經出現,但是音樂創作藝術家協會所提出的無調性新音樂,曾從未有人嘗試過。這個藝術團體的主要人物,當推亞歷山大秦林斯基(Alexander Zemlinsky),他是馬勒的朋友,也是其忠實追隨者。他不但教導荀白克對位法,也曾教授馬勒的妻子艾瑪音樂課程。馬勒為了慶祝該協會展覽會館的落成,特別將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「快樂頌」改編成只有管樂器演奏的曲子。

荀白克的畫像
與維也納分庭抗禮的巴黎,曾經領導歐洲藝術活動的風潮,一八九七年馬勒任職維也納宮廷劇院之後,曾在工作空檔到巴黎巡迴演出,名聲也因而傳播到奧地利以外的地方。馬勒在維也納宮廷歌劇院與維也納愛樂管絃樂團合作過的曲目,在巴黎都曾表演過。這些曲子包括韋伯的「奧伯龍」、華格納的「紐倫堡的名歌手」、貝多芬「費黛里奧」序曲、莫札特第四十號交響曲及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,由此可以看出,演出的樂團及指揮所必須具備的豐富實力,馬勒的指揮技巧也因而備受讚賞。

與音樂大師相知相惜

在不斷的演出之中,馬勒經常有機會接觸到重要的藝文人士,尤其是作曲家。他與理查史特勞斯(Richard Strauss , 1864 ~ 1949 )的關係不錯,彼此十分尊敬且印象頗佳,但在音樂上卻各執己見。在寫給艾瑪的信中,馬勒曾經提到史特勞斯的歌劇「莎樂美」:「絕對是一部氣勢磅礡的傑作,是當代最重要的作品之一,是智慧迸發的火花,而不是矯揉造作的作品。」馬勒聽過多次理查史特勞斯的「莎樂美」,每一次的感受都不同,且益受音樂情感的震撼,而更能理解他的創作意圖。

理查史特勞斯「莎樂美」樂譜扉頁
理查史特勞斯也曾對畢羅稱讚馬勒道:「我最近結識了非常吸引人的馬勒,他是一位出色的音樂家兼指揮家。」畢羅在漢堡聽到馬勒的音樂時,對史特勞斯的眼光大表贊同:「漢堡現在終於網羅了真正傑出的指揮家,馬勒的能力與世界一流的指揮家相比毫不遜色。」

除了史特勞斯與畢羅之外,布拉姆斯對馬勒也是讚不絕口,而荀白克、伯格、魏本等後進,對他更是尊崇不已。當馬勒在樂壇上深具影響力之際,曾經常將荀白克介紹給愛樂者,荀白克的學生伯格、魏本的作品,也都深受馬勒的影響。

波西米亞民俗音樂的影響

除了人物與環境對馬勒有相當重要的影響外,血統也是影響他創作的重要因素。馬勒曾濡沐於華格納的歌劇音樂中,接受浪漫主義音樂的洗禮;而身為波西米亞人的他,民族血液卻在內心最深處隨時發酵、沈澱。

波西米亞的民間音樂自古以來,經由遊牧民族傳到歐洲,與匈牙利音樂結合為吉普賽音樂,深具民族文化的特色。這種傳統的民間音樂是馬勒自幼便耳熟能詳的,因此在他的音樂創作中,自然也流露出這種特有的文化特色。

當我們檢視馬勒的成長背景、過程以及環境之後,不難發現馬勒兼容並蓄地接納了兩個世紀的不同文化內容,立於音樂發展的轉捩點;而在承襲與開創之間,馬勒的音樂難以界定究竟是屬於十九世紀或二十世紀,一如他的國籍一般,似乎矛盾兩字是與生俱來,不斷追隨著他的命運。偉大的指揮家伯恩斯坦曾說:「馬勒的生涯具有陰陽並行的特色,他既是創作者又是演奏者,是信仰者也是懷疑者;他的音樂既細緻又喧囂,既修飾又粗糙,既客觀又傷感。」可見無論在他的生命、音樂之中,都中滿著矛盾性格的說法,絕不誇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