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麗繁複,壯觀宏偉
卓越的音樂家,往往能在音樂作品中反應時代的現象,身處世紀之交的馬勒,便是最具代表性的作曲家之一。他的交響曲壯觀華麗,曲曲皆為氣勢磅礡之作,曲風則受貝多芬、華格納與布魯克納等人的影響。其樂曲中高尚的宇宙藝術觀念、田園調式的民謠,不禁令人連想到貝多芬的交響曲。而宏偉的情感表達、華麗的音樂架構,更將浪漫時期的音樂,帶到了最高峰的境界。
馬勒的交響曲打破了古典的藩籬,但未脫貝多芬的交響曲形態,他雖試圖對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進行改寫,卻無法達到貝多芬交響曲中,那種收放自如的情緒表現。此外,馬勒的舞曲樂章中,奔放四溢的熱情,總令人想起年代久遠、奧地利農村民俗風味濃厚的簡單曲調。德布西對於這種音樂,並不敢苟同,他說:「樂壇上瀰漫著對俚俗曲詞喜愛之風,連窮鄉僻壤之地也受此風侵襲,人們由粗野的農民口中,採擷簡單通俗的曲調,加以和聲的修潤,成果卻令人倒退三步。」
馬勒第六號交響曲上演時的諷刺漫畫 |
馬勒的交響曲屬於典型浪漫派晚期的格式:樂曲長大、形式複雜、具標題性質且樂器種類繁多。舉他的第八號交響曲為例,在樂器配置上,必須擁有四支長笛、四支雙簧管、兩支豎笛、四支低音管、四支小號、四支長號、八支法國號、三個定音股、兩架豎琴、以及短笛、英國管、低音豎笛、倍低音管、低音號、大鼓、銅鑼、銅鈸、三角鐵、管風琴、鋼片琴、鋼琴、簧風琴、曼陀鈴等。此外在聲樂方面,還要有八個獨唱者,包括三個女高音、兩個女低音、男高音、男中音及男低音。然而交響樂隊編制的大小,並不是馬勒音樂的最大特色,他最特殊之處,在於其出眾的配器法;他的樂器組合,從最纖細清秀的組合,到濃重巨大的組織,期間的差異令人歎為觀止,但無論單純或複雜、輕巧或龐鉅,馬勒都神乎其技地處理的絕妙而出色。
最偉大的浪漫派後期音樂家
除了曲式壯觀之外,馬勒的交響曲所採用的和聲與對位,也標誌著浪漫主義登峰造極的新境界。以第九號交響曲為例,其線條化的對位法處理,刻意塑造的擴大和絃,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,其中第一樂章的厚實對位法,更為樂曲製造了許多高潮。他所使用的和絃,是除了華格納之外,任何人都難以想像的大膽嘗試。尤其值得稱道的是,馬勒所使用的不和諧和聲,更為二十世紀的複調音樂指引了一條康莊大道。
馬勒小屋中的鋼琴,伴隨著馬勒的創作 |
無論聆聽任何一首馬勒的音樂,都可以為我們帶來不凡的感官經驗,其變化多端的主題內容,為聆賞者帶來了豐富多變的情緒反應,從最卑俗的情感到最高尚的情操,我們都可自他的音樂語言中一一解讀。由音樂中,我們可以感受馬勒內心的掙扎,因為他藉著音樂,將自幼沈潛於內心的不安、憂慮、感傷、怯弱......淋漓盡致地呈現出來。
描述馬勒指揮的漫畫 |
雖然在生前,馬勒的音樂備受爭議,但他去世之後,對於馬勒音樂進行探究學者卻相繼成立研究會,專門對馬勒、布魯克納等作曲家的研究,一九五五年,維也納也成立了國際馬勒學會(International Gustav Mahler Soc.),並由馬勒的得意門生華爾特擔任榮譽主席。加登堡、庫克、甘迺迪(Michael Kennedy)及米契爾(Donald Mitchell)等人,也不斷探究馬勒的音樂內涵及精神層次,直到二十世紀末葉,人們已經認同馬勒是最偉大的浪漫派後期交響曲作曲家。
追隨莫札特而去
佛洛依德曾在一九一零年,為馬勒進行了一次心理分析,他在一九三五年一月四日寫給修多.瑞克的信中說:「我深深慶幸能有機會與這位天才會晤,他對心理學的理解能力,著實令人驚嘆,當時他表面的精神狀態,簡直令人摸不著頭緒,就好像由一根小小的煙囪,想去探究一幢神祕的建築物一般。」的確,馬勒的心靈世界,猶如一座諱深莫測的神祕古堡,深沈而難解。
當他事業逐漸起步時,他寫的第二號交響曲「復活」第一樂章就是死亡頌歌;當他和妻子艾瑪新婚燕爾沈浸在愛情的時候,他的第五號交響曲竟然是用送葬進行曲作為開端;1904 年他的第二個女兒出生,正該享受家庭生活的樂趣時,他卻投入「悼亡兒輓歌」的寫作中。愛瑪追憶說:「就在半小時之前,他還在擁抱親吻健康的娃娃,旋即卻狂熱的投入這首作品的創作中,他做的事情真是恐怖」。根據佛洛伊德精神分析檔案的記載,馬勒有著強烈的伊底帕斯情結,加以他對婚姻懷著柏拉圖式的憧憬,使他對自己的妻子在情慾方面有著極大的愧疚,他想要作第八號交響曲送給的妻子的舉動,毋寧看成是一種自我掙扎與救贖的渴望。
艾瑪與兩個女兒 |
近三十年的創作生涯及指揮歷程,馬勒的聲明早已響遍大西洋兩岸。一九一一年二月二十一日,在美國卡內基廳指揮了他生前最後的一場音樂會後,馬勒的健康情形便日漸惡化,醫生的診斷認為馬勒是由一種鏈球菌病毒感染,所引起的心臟內膜炎和兩側瓣膜功能失調,當時已預感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的馬勒,希望能夠回到歐洲。於是他橫渡大西洋,住進了巴黎的尚特梅斯(Chantemesse)醫院,只是治療並無任何效果。
馬勒於赴紐約途中船上的照片 |
馬勒於巴黎就醫的插畫 |
馬勒死後,曾經拒絕、排斥他音樂的維也納,終於接納了這位跨世紀的偉大音樂家,喪禮的場面莊嚴而隆重。由於馬勒生前曾交代死後不要為他立紀念碑,因此墳墓上只刻了他的名字,此外別無其他記號或紀念文字,墓碑則是由著名建築師霍夫曼(Joseph Hoffmann)特別設計的。此後,馬勒便孤零零地躺在維也納的格林清(Grinzing)公墓裡,但他的音樂,卻陪伴了許許多多寂寞的心靈。
維也納音樂學院牆上的馬勒浮雕 |
中年才結婚的馬勒,婚後曾經擁有一段幸福的日子,他們夫妻雙方都為了這段婚姻犧牲了許多。艾瑪斷絕了與所有追求者(包括克林姆、柯克西卡等人)的往來,並且放棄作曲的興趣;相對地,馬勒也終止了與克雷札諾夫斯基、施皮格勒(Spiegler)、斯泰納(Steiner)等人的友誼關係。但是艾瑪卻無法阻止馬勒與佛洛依德、米爾登布格、娜塔莉等人的交往,因此多年來兩人之間一直存在著不愉快的衝突。漸漸地,他們的感情及性生活都遭受重挫,艾瑪無法在忍受身旁這位老成瘦弱的男子像對女兒一般地對待自己,在自己身上尋求青春的活力,馬勒為此還曾尋求佛洛依德的心理諮商。
一九一零年夏天,這個暗潮洶湧的婚姻危機,終因一封年輕追求者寫給艾瑪的情書而爆發。這位年輕人是建築師華爾特.葛波皮烏斯,他日後成為艾瑪的丈夫。此後馬勒開始有了精神衰弱及性衰竭的現象,耿耿於懷的他,在生命旅程的最後一段路,依然飽受苦悶、矛盾的折磨與煎熬。
馬勒死後,艾瑪自一九一三年起開始與柯克西卡展開了親密的戀情,但一九一五年卻與舊日情人葛波皮烏斯結婚,生了一個女兒。一九一九年這段短暫的婚姻關係也終止了,艾瑪下嫁猶太作家法蘭茲.沃費(Franz Werfel),一九四零年前往美國,於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在曼哈頓去世。
一九三九年時,艾瑪出版了一本有關馬勒的書,對於後世研究馬勒及其音樂的人具有相當深遠的意義與影響。艾瑪說:「我寫這本書的原因只有一個,因為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了解馬勒,我不希望我們之間的緊張關係及接二連三的事情,使我忘卻我們共同的生活經歷,或者忘記馬勒所欲表達的思想與情感。」
雖然馬勒之後,研究他的音樂界人士多如過江之鯽,他們對於馬勒的音樂表達或許言之鑿鑿、舉證歷歷,但卻沒有任何一人,能夠真正掌握馬勒的內心世界,唯獨他的妻子艾瑪,曾經真正經歷過他的情感深處及最不為人知的精神內涵。直到今日,我們除了可自艾瑪的著作中,一窺這位音樂家晦澀的一生外,便是體會、聆賞馬勒自傳式的音樂語言所做的明晰陳述了。